项飙粉，这本书必读

最初喜欢项飙，是因为他不装，但又特别有穿透力。正如他自己所说：“不要怕边缘，或者知识不够，把自己的不够、天真真实体现出来，就会很可爱，不要装腔作势。”

去年听说项飙出了一本新书，最近才读了起来，一读之下，觉得真是不错，读罢有种豁然开朗，马上想去实践的感觉。

强烈推荐公益和媒体伙伴来读。

《把自己作为方法》一书与其说是一本访谈类的佳作，不如说是项飙的“精神自传”，书中对话谈不上精彩（当然也没有很糟糕），重要的是对项飙心路历程、思想脉络的呈现，这对喜欢项飙的读者来说是个福音，这本书非常完整地呈现了项飙的思想地图——如果把项飙的思想比作一张地图的话，书里有城市布局，有山脉河流，还有清晰路网结构，读者可以在这个国度里自由畅游，并找自己感兴趣的地方打卡。

读完这本书，我找到了喜欢项飙的原因：他总是温和、坚定、逻辑清晰，还带点小幽默地反对权威。一般人会在服从权威，与反对权威之间来回摇摆，对权威有种说不清的反感，但有时又觉得权威讲得似乎也挺有道理，核心问题是不知道在服从与反对之间，还有没有空间，还能不能安身立命。

项飙为温和的反对者点了一盏灯，告诉人们其实可以坚定地站在边缘，用实证、批判的眼光审视主流，并鼓励人们从自己的经验出发，破除对“符号”的迷信，用平等的原则团结志同道合的伙伴，进而构建一个自洽的小世界，让这个小世界成为每个人观察世界，嵌入世界的支点，从而能有底气地跟一些符号化，象征化的东西说，我不懂，我也不喜欢。

我对书中几点印象深刻：

1. 去符号化

2. 小乡绅立场

3. 构建自己的小世界

项飙倡导“去符号化、去象征化”，不要“被国族的自我陈述淹没，动不动就讲很大的东西”。

这点我十分同意。

今日互联网上的撕裂，并不是在具体问题有多大的分歧，而是对“符号”的认同产生了严重的冲突。讨论那些符号的人，往往也没搞懂符号与自己的关系是什么，但一说起来，就容易上头，就开始要攻击、拉踩，以至于公共讨论基本没法展开。

若能去符号化，务实地讨论与自己切身相关的问题，共识会容易达成得多。

也许有人会问，去符号化，是不是就等于没有立场？

未必。

项飙提倡把“乡绅”作为一种方法。乡绅的立场，不是一种政治性立场，而是一种社会性的立场。“乡绅是一种思考方式。是先愤怒还是先好奇？是尽量用温和甚至用淡淡的幽默感把事情描述清楚，还是直接去判断？”

项飚描述的乡绅，跟大体制有一定距离，但能够跟大体制沟通和迂回，其立足点是自己的小世界，底气也是来自于自己的小世界。

但我们大多数人都不是乡绅，怎么办？

项飙的意见是：“给自己造一个小世界……和一群人合作，形成共同利益，再从这个立场出发看世界。”

项飙令人信赖的一点在于，他在反对权威的同时，并不把自己塑造为一个新的权威。这个立场特别重要。如果“破”就是为了“立”，别人就有理由怀疑你批判的时候是不是夹带了私货。但项飙特别真诚，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短板，不知道就说不知道，论文写不出来，就说写不出来。这使人对他比较笃定的事情，就很有信心。

当然，这本书也有局限。

这本书为“去政治化，但不回避政治问题”的公共讨论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示范，但作者在议政的时候明显还是有些保守。具体表现为，项飙在批判资本的时候，观点像刀切开黄油一样犀利，但在批判权力时，就隐晦、迂回了很多，不时会站在权力的立场上考虑问题，多表达出体谅、理解，隐隐有一种希望依托权力促进社会公平，即便牺牲一定的个体自由也在所不惜的感觉。

不过，将平等置于自由之上，这是社会学家的一贯立场，也不足为怪。毕竟，相比起许多激进的社会主义者，项飙开出的药方已经温和得近乎保守了。

“中国叙述在我看来是一种比较狭隘的思路，他要用一种制度框架来界定自我……一定要有中国叙述，其实可能是对自己生活的一种不自信，需要一个很大的帽子来戴，这样才会觉得安全。

很多人完全是被一种抽象的“压迫”概念所激发，不去考虑在事实当中压迫都是以很具体的方式去实现的，包括性别、年龄……

要有工匠精神，要对自己生活的世界有很具体的、物质性的、清晰的认识。每天跟具体的人的互动，都是很重要的，不要动不动就跑到很高深、抽象的线条上去。

如果你今天不爽，觉得要通过民族主义说事，那是不是咱们先坐下来把你的不爽讲透？看看民族主义究竟能在什么程度上解释、解决你这些问题。

印度尼西亚学者也有这个问题，被国族的自我陈述淹没，动不动就讲很大的东西，在不理解、不懂的情况下，把国族放到很高的层次上。”

“北大是英雄主义的，要前进，要打碎……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对的，是中心。在当时的历史阶段中，完全合理，但一直这样下去，就很危险。我存疑的地方是他的自信，感觉自己掌握了历史、掌握了真理的那种自信。

我童年环境可能让我成为一个比较有乡绅气质的社会研究者。什么是乡绅气质？乡绅首先不喜欢现代知识分子……不太喜欢这种有点耸人听闻、比较夸张，带有很强论断性的东西。

乡绅的立足点是自己的小世界，但能够和大体制进行沟通和迂回，利用大体制，对大体制有解读，有自己的说法。

不是说乡绅可以取代那些社会行动者，社会行动者还是很重要，而是说乡绅没有先验的预订目标，最重要的是他代表着一批人，不断把他们的情况表达出来……是话语的提炼者、发声者、当然也是原则、规则的制定者。

乡绅是一种个人的气质，一种思考方式。是先愤怒还是先好奇？是尽量用温和甚至用淡淡的幽默感把事情描述清楚，还是直接去判断？”

“我希望有一个放松的环境去考虑我自己的小世界，如果在美国，可能就不那么放松，因为他们总是要前沿化，一定要坐头排，那也会走火入魔，经常是为了前沿而前沿。社会生活里有很多问题都是老问题，一定要把老问题吃透。不断创造新的词汇，没什么太大的意思。

新加坡这么小，但它有高度的智慧，Small but smart，不断地去观察别人，把自己嵌入……而“大”就总是从自己出发，觉得别人不能定义我，我要定义别人，不是去观察，而是去定义，动不动就反对这个宣扬那个。

建设小世界，是要投入的，不是整天喝喝酒、说说话就可以，需要有细致的行动计划、目标、资源，又不能太多……既要有明星式的人物，也一定要有托底式的人物，但明星和托底的人一定要感觉到他们是平等的，没有上下级关系。

有意义的小世界必然会逼着你不断自我怀疑、自我反思、自我改变、自我突破，但又比较自然。

给自己造一个小世界，就要给它定义，你干什么，原则是什么，为谁服务……要和一群人合作，形成共同利益，再从这个立场出发看世界。”